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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和過去相似的星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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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裏是王都外圍, 屬於薩博侯爵的別邸。

這裏不常使用,所以房間裏沒有擺放什麽裝飾物,顯得有些空蕩蕩的。

但薩博侯爵沒有利用房間中央的大片空地, 而是為了表示恭敬(或者還有恐懼), 只站在自己書房的角落,看著占據了視野寬廣的窗子正前方的男人。

後者正悠閑地透過窗口觀賞庭院景色,已經好久不曾開口。

“大人?”薩博侯爵有些緊張地咽了下口水,打破了隨著天色漸晚而越來越凝重的空氣, “沒能成功實施在村子裏的計劃, 是無能的下屬的罪過,您懲戒他們是理所當然, 但……您擁有著近乎神明的力量所以可能不曾察覺, 直接轟碎一座山對於渺小而無能的人們,或許是有些過於惹眼了。”

男人沒有回話。

薩博侯爵愈發忐忑起來。

今天的安排幾乎全部出了意外。先是有個蠢貨自作聰明地變更了最初的計劃, 又有意料之外的人出現在了那個鳥不拉屎的窮村子,害得他不得不親自帶隊去現場指揮。

但誰能想到好不容易快要將一切扳回正軌,這位大人居然一聲不吭就親自出現在現場,還二話不說就轟碎了一座山。

幸好他察覺到大人似乎心情不好,看上去比平時更加危險,於是及時叫手下撤退。

這位大人動起手來可從不分敵我。他現在想起山崩時的景象都後怕得雙腿發軟,當時一塊石頭就擦著他的肩膀砸到了一邊, 差一點他的小命就要跟著那群賤民一起埋在石堆下了。

“惹眼?”

男人輕笑了一聲, 薩博侯爵一個激靈, 匆忙站直了身子。

“我什麽時候需要躲躲藏藏,連這點事都要瞻前顧後了?”

薩博侯爵急得抓心撓肝,您是用不著顧慮這些,可我用啊!

當然了……這位大人也不可能顧慮別人用不用顧慮這種事。

“行了, 放心吧。”雖然依舊看著庭院,男人卻像是看見了薩博侯爵的為難,“我無意幹涉你的計劃,這次,只是給得意忘形的人的一點小教訓。”

最後這句話相當的意味深長,薩博侯爵大著膽子多看了他幾眼,雖然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側臉,那種冰寒也依然足夠讓人心驚。

外表明明只是個二十歲時左右的青年,究竟是怎麽顯露出這樣的氣勢的?薩博侯爵一直百思不得其解。

“究竟是什麽人這樣膽大妄為,竟然惹怒了您。要不要我們……”

薩博侯爵的嘴巴大張著,後半句話還沒說完,就失去了自己的聲音。他的大人從窗邊投來的眼神是如此冰冷,讓他一瞬間居然產生了溺於深海的恐懼。

“為了那家夥發怒?你在說什麽鬼話?如果你覺得需要沖洗一下自己的腦子,才能像正常人一樣思考的話,我不介意幫個小忙。”

“不!不了!這種事怎麽能勞您屈尊!”害怕遲疑一秒就會讓自己的腦子真的被剖開,薩博侯爵趕忙謝罪,“是我不該擅自揣測您的心思,請饒恕我這一次吧。”

薩博侯爵決定將這件事牢牢刻進心裏。哪怕大人明明就是在生氣,也絕對不能說出口。最好是根本不要去意識到這一點。

“那接下來您……還有什麽吩咐嗎?”

“我說了不幹涉你的計劃,畢竟我也不抱期待。”男人輕描淡寫地說出了一般來講是很打擊人的話,“但既然都召喚出了勇者和聖女,大可做些更有趣的事情。”

哪怕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對方的眼睛,薩博侯爵還是盡量偷偷地拿出手帕擦掉額角的冷汗:“我明白了。”

對話至此結束。

像是在如此宣告一般,男人的身影開始變得透明。

“讓我看看,你接下來究竟會如何行動吧。”

最後留在空氣裏的是一句意味不明的低語,和溶解到最後才消失的,青蓮色的長發。

同一片黃昏下,陸菲和特利爾慢悠悠地走在飄著些浮灰的路上。

“對不起,特利爾,之前就說要幫你找到恢覆的辦法,卻一直被這些事情拖到現在。如果你覺得不耐煩了……”

安靜的魔狼搖了搖頭,配合著陸菲的步速度走在旁邊。

他也有值得信賴的同伴和戰友,即便是自己行動,也總能找到相信他的人,也可以去尋找恢覆身體的辦法。但這段時間,以獸形跟在在這名據說只是被卷入召喚的少女身邊,他看到了不少以正常的視野難以看到的東西。

人會戒備比自己強大的存在,卻很不可思議的,很難主觀上對自己認為是弱者的人保持警惕,所以就容易露出更真實的情緒和想法。

他是這樣認為的。女性和動物的組合,應該更容易發現些不易察覺的細節。

前段時間,陛下突然消失,引發了好一陣恐慌,不過根據他最後從騎士團得到的消息看,似乎已經找到了些比較樂觀的線索,但接著自己就變成了這幅樣子,消息來源也就跟著斷了。

目前也只能盡力做些自己能做的事了吧。

好在暫時應該不會出現太大的動蕩,畢竟一開始從幾十年前就建立起的應急系統就已經發揮了作用,靠著新的運轉流程,不至於讓政務積壓太多。但為了將消息瞞下來還是讓不少人焦頭爛額,再加上外部還有“魔王”的威脅,要同時處理的事堆積如山……所以其實從哪裏走漏了風聲都有可能。

但是,就算再疏漏,也不該像在侯爵宅邸裏看到的那樣,傳到下層貴族和官員都知道的程度。

更別說就連薩博侯爵本人,都不在最初被允許知道真相的人員名單中。

別看侯爵的身份高貴,其實從幾十年前開始,他家就徘徊在沒落的邊緣,被貴族的核心圈子所排斥。一度淪為要靠變賣土地和產業過活,還曾經鬧出爵位拍賣的荒唐事,是會被歷史書裏當做笑料記載的那種。

他們如今還能維持貴族的身份和排場,都要歸功於如今這位薩博侯爵的父親。

老侯爵年輕時相當機敏,在國王陛下和那位公主殿下都還沒完全掌權時,就出力幫助他們解決以瘟疫為首的一系列事件。正確站隊的結果,就是如今這位薩博侯爵不管風評多糟糕,依舊享受著舒適的人生。

他沒繼承父親的敏銳嗅覺和行動力,徹底成了個可有可無,沒什麽權利,混吃等死的閑散貴族。

如果後代同樣沒有足夠的能力,這個家族就會自然而然地消失。

但沒想到這一次,他居然主動跳出來策劃起這些明顯別有目的的事來。

特利爾在去參加那場宴會的時候,也稍微註意了一下被邀請的賓客。果然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,薩博侯爵已經是在場地位最高之人,而圍著他拍馬屁的,都是些不曾接觸權利中心的家夥。

簡直沒見過比這更標準的烏合之眾了。

但偏偏就是這群烏合之眾,居然真的成功避開絕大多數人的眼睛,堂而皇之地在王城裏發動了召喚,知道了不少不該知道的信息,還一反混吃等死的常態,真的進行了大膽的行動。

身後的村子和如今的自己應該只是最初,也就是最表層的受害者。

肯定還有真正的主使,但究竟是菲爾德的上層,還是來自外部的滲透?在沒弄清這一點之前不該輕舉妄動。

特利爾將視線投向走在旁邊的陸菲。

她也是想到這一點,所以才沒有輕率地聯系騎士團和其他勢力吧。

這名少女所表現出來的一切,並不像是她自己所說的只是一個普通人。但她會為了無關之人憤怒,會為了陌生人悲傷,在明明不出聲就能自保的情況下依舊選擇站出來保護別人。

他願意尊重並相信這樣的人。

而且他們的目標沒有相斥的地方,她看似只是被動地做出反應,但從她對自己下達的吩咐來看,她其實有著一套明確的行動方向。跟著她,說不定能從另外一個角度看到破局的方法。

這些理由,已經足夠讓特利爾選擇留下。

更何況就算外表是魔獸,他內裏依然是騎士,不可能丟下女性獨自一人行動。

“你是想說路線交給我決定就好嗎?”雖然沒法完全把握特利爾的意思,但陸菲還是能通過那雙清澈的眼睛明白他的態度。於是笑著伸手摸了摸他的頭,“謝謝。”

“啊……”

她用力伸了個懶腰,看向沈重的夕陽。

“現在就剩我們兩個人了呢。”

艾迪莫名其妙地鬧起別扭,不知道跑去了哪裏。他自我介紹時說的是自己正在為了探尋魔法而旅行,也就是居無定所,而且這點八成是真的,結果現在就算想找他也不知道去哪裏找。

以前一直是艾迪跟著自己到處跑,哪怕她消失在自己都不知道是哪裏的地方,艾迪也一定會在需要他的時候找過來。

除了最後的那次告別,她一次也沒有擔心過會找不到艾迪。

而在告別之後,甚至在轉生之後,她都經常會下意識地看向斜後方,張嘴想要呼喚那個也成了習慣的一部分的名字。

回來之後,艾迪又像以前一樣自己出現在了她面前,所以她是不是也有點得意忘形了呢?

仔細想想,就算是前世,她也沒有問過艾迪的老家究竟在什麽地方。畢竟隱世的魔法師家族的位置本身就是秘密,剛認識的時候不能問,後來也就想不起來問了。

“我是不是一直忽略了艾迪的心情?但又覺得這好像不是問題的根本……”

陸菲語氣平緩地說著,像是在和特利爾交流,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整理思緒。但不管是哪種她都得不到回應就是了。

所以特利爾也就只是安靜地走在旁邊,一邊註意著附近有沒有異常,一邊時不時將因為陷入思考而忘了看路的陸菲拖回正軌。

“果然這種事不是一時半會能想明白的。”

回過神來的時候,天空已經灑滿星鬥。

陸菲長出了一口氣,對一直幫忙註意腳下的特利爾道了聲謝:“我的問題就先擱置吧,也不能一直這樣浪費你的時間。而且就算是魔獸的形態,一直露宿的話特利爾也受不了吧。”

她終於重新露出了笑容,說:“如果明天還沒發生什麽的話,我們就直接跳到下一步吧。”

明天會發生什麽嗎?

特利爾有些好奇,可惜這種覆雜的句子光憑眼神是沒法傳達的。

今天晚上,他們兩個就在附近的樹下休息了一夜。

夜空晴朗,沒有雲的遮擋,甚至能看清每顆星星不同的顏色。是難得一見的清澈而綺麗的星空。

陸菲透過樹木的枝椏看著遙遠的星海,覺得這幅景象特別像記憶裏的那一天。

當時菲爾德雖然還有些混亂,但她所安排的一切都已經走上正軌,露菲莉婭每天都非常忙碌,卻也因為看著計劃書上的成果一項項實現而非常開心。

艾迪說要走的時候是在一個下午,語氣平淡得像是匯報公事……好吧這確實就是公事,總之他有條有理地闡述了自己工作的交接和各種安排,還有自己將於今晚離開王城一事。

而她當時正埋首於一份報告書,聞言也只是點點頭,說了一句“知道了”。

別看他們這幾年一直形影不離,但兩人其實並沒有強制締結什麽關系,甚至連雇傭合約都沒簽過。從一開始艾迪來為她工作時,兩人就已經說好了,艾迪想走的話隨時可以走。而且最近她也聽說了艾迪的家族出了些問題,也預見到了這一刻的到來。

但當她工作到晚上,想喝茶卻發現茶水已經冰涼時,才真切地意識到艾迪已經離開了。

不想放走這麽能幹的助手,但這是工作期滿後的正常離職所以沒辦法——她原本是想這樣平常地對待這件事。但大概是因為熬夜熬得腦子不清楚吧,身體居然在沒有大腦命令的情況下擅自追了出去。

然而並沒什麽意義。

魔法師的問題不會允許外人介入,艾迪也不會將自己的責任丟給他人。她沒法留下艾迪,也不可能扔下菲爾德擅闖那個神秘家族的隱居所。所以她到最後也只是看著艾迪離開,就連一句他的家族究竟在什麽都地方都沒問。

和今天的情況莫名的相似。

如果當時問了,現在多少會有點線索吧。

如果當時幹脆地留下艾迪,是不是結局都會不一樣了?

不可能的吧。陸菲自嘲地笑笑,她沒理由那麽任性地幹涉別人的決定,艾迪也沒理由接受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。

當時這就是沒辦法的事情。

咦?

在一片混亂的思緒裏,陸菲隱約覺得自己抓到了點什麽。但那細微的靈感轉瞬即逝,她也已經昏昏欲睡,意識很快重新墜入紛亂思緒的海洋,慢慢地陷入了夢鄉。

大概是因為這片星空和那天的真的很相似吧。

艾迪站在王都外圍的街道上,仰頭看著閃耀的穹頂,同樣回憶起了那一天的事情。

在王城門口看到公主的時候,其實他是忍不住笑出來了的。但走到公主身邊後的第一句話,還是習慣性地調侃了她:“告別的話現在說可有點晚,其他人都已經歡送過我了。”

“不是告別,我是來算賬。”露菲莉婭有些生硬地開口,“畢竟我給艾迪添了不少麻煩,不多付點工資會良心不安。”

“這話真是讓我受寵若驚,沒想到公主你居然有著如此清晰的自知之明。”

“這種時候說謝謝就夠了!我不需要這種沒用的評價!啊為什麽我身邊就只有這樣的家夥,言聽計從的騎士和完美執事真的只會出現在故事嗎?不,不對,我不是來說這種事的!”

露菲莉婭嘆了口氣,擡頭認真地註視著艾迪。那雙湛藍的眼睛即便是在深夜也沒有半分陰霾,至今依然是他記憶中最鮮明的顏色。

她說:“所以這一次,如果你也想任性的話,不管什麽願望我都會為你達成。”

艾迪這麽多年一直隨侍在她身側,所以能夠輕易地解明這句話背後的真意。

這是一定是肆意妄為的公主所能作出的,最大限度的妥協了。僅限這一次,她可以不是為了國家,也不是為了自己的理想,而是單純為了他的願望而行動。如果他叫公主幫忙解決他家族的問題,她就會幫忙。如果他叫公主跟他走……

艾迪默默地刪掉了這個觸及到危險區域的想法。

雖然說了這種話,但公主其實也是篤定了自己不會提出讓她為難的要求吧。

正如她放不下菲爾德和自己的理想,艾迪也同樣有著只屬於自己的責任。

所以最後,他只是突然擡起手,用食指的骨節輕叩了下她的額頭,然後放聲大笑:“別說傻話了,你現在都每天從早忙到晚,難道還有空閑可以管別人家的閑事?”

露菲莉婭像是被抓住了短處,移開了視線,低聲辯駁:“等一段時間的話……”

艾迪搖頭。

他們彼此都清楚,不管是菲爾德,還是德盧卡家族,都沒有能夠用來等待的時間。

……

“當時的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笨蛋啊。”

如今的艾迪嘲諷著過去的自己。

如果他知道自己的選擇,只會換來一個笑話一般毫無意義的世界,還會那麽果斷的離開嗎?

算了,思考“如果”本身也是一個笑話。想象出再多的如果,失去的東西也不可能再回來。

他收回視線,邁開腳步,身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此時的他還沒有意識到,曾經被放棄掉的可能,真的還有再一次出現的機會。

而這,便是延展出那一可能性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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